《共产党宣言》以“一个幽灵,共产主义的幽灵,在欧洲游荡”开始,以“全世界无产者,联合起来”结束,写得大气磅礴,震撼人心。仅仅这一头一尾的两句话就不断引起译界的争论,其最后一句话的译法现在还在争论之中。
不久前,王学东同志的《<共产党宣言>第一句话的几种译法》(《北京日报》2009年6月15日),介绍了这句话各种翻译方案,很有意思。经典就是经典,译文要准确传达原意殊为不易,多少精通外文的专家,对这么一句话竟出现这么多的不同译法。翻译真是一桩需要呕心沥血的苦差事!就这第一句话的翻译而论,它是否就准确无误,尽善尽美了呢?依笔者看来,也未必。这句话有两个关键词,一个是Gespenst,一个是umgehen。前者出现多种译法:怪物,魔怪、巨影,怪影,幽灵,等等。后者也有多种译法:徘徊,游荡,踯躅。
中央编译局的最后定稿的译文是:“一个幽灵,共产主义的幽灵,在欧洲游荡。”
“幽灵”,这个译法问题不大,在统治者的心目中,这是感觉得到却摸不着的可怕“存在”,很好地表现了各国统治者惶惶不安的恐惧心态,与此同时,也表现出共产主义被妖魔化的事实。怎么妖魔化,现在我们已经很难看到当时的报刊的了,不过从宣言对某些言论的驳斥可见一斑:“消灭个性和自由”,“共产共妻”,“消灭家庭”,“消灭私产”,“不要祖国”,“不要道德”,等等。在统治者看来,当时的欧洲确实出现了一个“妖魔”,共产主义的妖魔!妖魔化的结果是都用“共产”这个名称来骂自己的对手、敌人,这种状况迫使统治者们联合起来,所以相应地,《宣言》最后要无产者也联合起来。“妖魔化”是现在大家都理解的常用术语,所以如果把“幽灵”换成“妖魔”也颇贴切。
不好翻译的是后一个词umgehen。这个词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出版的《德汉词典》的释义是:(谣言、流感)流行,流传;(幽灵)出现,作祟。俄文译作бродить,《大俄汉词典》解为:1、徐行,慢走;徘徊游荡。2、(某种思想、表情等)模糊地出现、掠过。《宣言》某些译文中“徘徊”、“游荡”的译法明显有俄文的影响。
现在来看看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对这几个词的解释:“徘徊”:1、在一个地方来回走。2、比喻犹豫不决。“踯躅”:徘徊。“游荡”:闲游放荡,不务正业。按照这种解释,“徘徊”和“游荡”两词带有“犹疑不决”之类的含义和语气,用来表示共产主义这个“幽灵”在欧洲的活动并不准确,甚至会引起误解,总不能说共产主义幽灵“犹豫不决”、“闲游放荡,不务正业”吧!
其实,umgehen同神灵联系在一起时,除“出现”、“作祟”之外,还有一个译法:“出没”。记得我在1960年代初学德文读《共产党宣言》的时候,就看到科技出版社1956年出版的《德华标准大辞典》中此词用在神怪时作“出没”解。
“出没”,按《现代汉语词典》解为:“出现和隐藏:出没无常”。在十九世纪中期,共产主义在欧洲的状态就是这种“出没无常”的状态,正因为出没无常,各国统治者都担心自己身边突然会有“共产主义”冒出而惶惶不安。
近读沈昌文先生的《最后的晚餐》,发现沈公当年学德语首先学的也是《宣言》:“我们一帮在五十年代中期活跃的年轻人,曾组织自学德语小组,当时觉得一个革命青年不学马恩的语言是一种耻辱。课本就是《共产党宣言》。于是,我的德语,不是先学‘人’这个词,而是先学‘幽灵’一词。不是先学人‘出现’的德语词,而是先学幽灵‘出没’的德语说法。”
沈公这里无意中说出了umgehen一词的贴切译法,可惜这位大出版家没有把他的重要发现及时贡献给中央编译局。
关于翻译,还有几句话要说。我历来认为翻译的标准是“等值”,即把原文词义、语气准确地如实地传达出来,不增也不减,做到“信、达”。“雅”不是必须的,搞不好可能是译者附加的东西。如果原文粗俗不堪,译者就没有义务把译文变得高雅圣洁。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赫鲁晓夫的某些讲话的中译文,是根据他的讲话录音翻译的,把其中的吭吭哧哧、哼哼哈哈都一一翻译出来,这当然是故意出他的洋相,不足为训,任何人的讲话录音最后都要加工整理的,就是速记记录也要得到本人的审阅认可,例如1920年代俄共代表大会的速记记录就是这样做的。
一篇译文应当设法还其原貌,原文文雅或粗俗、简洁或啰嗦、流畅通顺或佶屈聱牙,译文都应当如实传达给读者,翻译的难度恐怕就在这里。
就《宣言》的第一句而言,不同的译法大都只是表述的准确与否,或者说译者的理解不同的问题,不同译法不会使内容发生原则性的变化。如依愚见,《宣言》第一句话也可译作:“一个妖魔,共产主义的妖魔,在欧洲出没。”不过,这仅仅是笔者一得之见,一家之言,改与不改,无关宏旨。
(责编:陶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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